TO BE A LANTERN
脑洞侠的存档点,万年蹲冷坑,热逆党,墙头多多爱好广泛,坚守阵地。

晴雪——晴夜之雪

再讲一个故事吧。

被阴沉沉的灯光照亮脸庞的美丽女子说道。

按照约定,不是轮到你了?

正坐在她对面、身穿绒领华服的荒川之主攥紧酒杯,一双利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喜欢讲故事。女子的身躯半倚,一双长腿懒散地靠在那独特的坐骑上。她那沉甸甸的头饰垂落下来,半遮半掩住她那张难得浮现一丝笑意的脸,增加几分撒娇的意味,可她的声线依旧是清冷的。但我更喜欢听你讲述那些趣闻。

我不顾麻烦前去参与的那些危机,以及暗中静观到的种种,都被你当怪谈收集光了。荒川抬手,为自己倒上半杯酒,攥住杯盏的指头无意识动了动,他也随之注目那一层层荡开的涟漪投射出微小的倒影,似乎对眼前这位女子无意识展露的优美不为所动。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奉陪,再说了,这对于我而言有什么好处?

就凭你也是个喜欢看热闹听故事的人。女子面容沉稳,道出对方的心思。在这无垠的时间里,除了统治你那一片领地,还有什么可做的呢。

但第一百个怪谈不该由我来。荒川一口饮下清酒,话语间是不容商榷的意味。

好吧,既然你如此坚持——女子,或者名为青行灯的妖怪维持斜斜靠着的姿势,柱子尽头的灯火也随之明亮起来,仿佛是在祝贺新怪谈的诞生,只不过,那凝聚住妖力的光芒在屋内晃了几下,徒增阴森感。

第一百个怪谈开始了。

每个妖怪在即将修成人之际,都会经历一番考验,雪女也不例外。

很多时候,敬畏着她们的村民都会以为雪女是一个个体,因为她们的行为模式是如此一致,同样冰冷而精致苍白的外貌,仿佛一经触碰便会被冻上;同样严守一些戒律,失误者会受到惩罚,包括她们本身;同样的,善恶并存,正如她们所代表的凄美孤寂的雪景。

雪正是这样的一个妖怪。

其实她本名不叫雪,只是为了方便将她和其他雪女区分开来,于是我们暂时称她为雪,她是在饥荒年头一场足以冻死整个村落的居民的雪后诞生的,那时候她还很小,却由无数人的怨灵催生而迅速成长,待到她成人形之时,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她所栖息山头有个主管一切的山神婆婆,她已经活了数不尽的年头,甚至见过昔日被高天原所驱逐的素盏明尊。山神固然严厉,可对待幼小的妖怪时,她总会在遵守规则的同时展示自己慈爱的一面。她微笑着抚摸着小妖怪的脑袋,在赠与美味多汁的浆果之际,也会给予预言和祝福。

当雪到达下山的年纪,山神婆婆给她的是一串艳红色的浆果,红得仿佛会随时滴下汁液来,有与少女的白衣白发白色肌肤形成鲜明的对照,这本身也令雪女所不喜,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之后拜谢山神的好意。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颜色。”山神说,”但总有一天,你会因它而心甘情愿付出代价,那将是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我会为了自己所讨厌的而不惜代价?即便这番预言听上去极为荒繆,在山神面前,雪也不好有所怠慢,再次拜别婆婆之后,她独自下山寻找自己的猎物去了。

雪女并不像外面的人所传说的有害无益,偶尔,她们也会降下飘零小雪,庇护将会在来年萌发出绿芽的农作物,避免它们遭受虫害。在用大雪封住通往山上的道路之后,雪开始将妖力降到最低,百无聊赖地看着鹅毛般的细雪割开庄稼与外界。

这是一副很美的景象,鹅毛般的白色雪花轻轻擦过少女的肩头,几乎与她的及腰长发融为一体,被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盖下的眼睛一眨不眨,把世间的悬挂着冰柱的树枝、被雪包覆盖的小屋以及灰沉沉的天空看在眼里,铭记在心里。那份白色实在是过于美丽,以致她无意识地伸手,接住那本该看腻了的冰晶。

如果这份宁静就是永远,她甘愿一直待在这里。

可惜这份宁静注定不会持续多久,一天,就在雪女像往常一样徐徐降落在雪地之时,一块尖锐的小石子砸中了她的后背。

那个力度不大,所以雪女丝毫不感到疼痛,她如坠噩梦般回头,却看到了村民害怕又狂怒的嘴脸。

他们还在挥舞着锄头之类的农具,对她大声喊着,“走开,你这只只会为我们带来自然灾祸的妖怪。”

呵,这就是人类的本性吗?头一次与人类进行直接接触的雪女瞬间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情绪,但她依旧沉默,连报复这些不敬之辈的念头都懒得实践,离开了这个不欢迎她的地方。

不久之后,那个村庄的庄稼由于没受到雪融化的水足够的灌溉,彻底干枯了,人们又开始咒骂雪女。

从那以后雪女对人类的印象多了一个,觉得他们真是丑恶的生物。

她依然继续毫无止境的旅途,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那个足以改变她命运的人。

“你厌恶与人类有所牵连。”那个不详的黑色阴阳师一语道出了她内心所想,他的嘴角以一种令人不愉快的弧度上翘着,仿佛是在取笑她。“但以雪女本身所背负着的宿命,你又离不开他们。”

雪女那如若冰霜的面具些许破裂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怒意。

“我可以助你摆脱这无聊的宿命。”阴阳师手中的折扇正以一种不急不慢的频率敲打着手心,但不知为何,旁人看在眼里,只有一种烦恼的感觉。

尽管和人类往来不多,可在暗中观察到不少世俗险恶的雪女早有心理准备,她收起了点生人勿近的气场,秋澜无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许诺能让她逃离宿命之人,“代价是?”

“成为我的式神,助我完成大业。”黑晴明如是说。

这便是最初始的相遇了。

之后的记忆更是令雪女刻骨铭心。早在年幼时的她还在山上和同类群居时,听过一种获得更多力量的做法,那就是吞噬其他妖怪。

而在吞噬诸多妖怪增强己身妖力的做法中,又以吞噬同族的方法最甚。作为一出身就有不俗力量的雪女,当时她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将这个方法在脑海里掠过浅浅的痕迹,便和其它雪女诞下的雪童一起玩耍了。

此时,她望着院中以血肉浓污染了大片地面的残肢,生平第一次感觉到由衷的厌恶。

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

“很好。”在视觉上也享用到这场盛宴的男子难得表示了赞许,他的目光直接跳过妖力被吸收殆尽的尸体,落在浑身同样也是污秽不堪的雪女身上,“收拾一下,明日出发。”

“是,黑晴明大人。”雪女低下头躬身致意,雪白的秀发倾泻而下,盖住了侧脸,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临走之时,她张开十指,在染红的指缝间,能见到的衣饰,同样是让她厌烦的红色,玷污雪女曾一度引以为傲的白。

婆婆,你的预言还是实现了呢。

如果对人类的憎恶是后天形成的本能,那么黑晴明的加以引导,更是让雪女相信阴阳逆反的做法是正确的。就在鬼界之门即将关闭之时,她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试图用剩余的妖力阻止站在人类那一边的妖怪和阴阳师们。

可惜她的希望落了空。

黑晴明一众失势后,过往他所缔结的契约都落在另一个晴明身上。那些不愿跟随的妖怪,白发的阴阳师都与他们解除了从属关系。

唯独雪女,他没有就这么放弃她。

严格来说,雪女是晴明的第一个式神。当他刚学会召唤术的那个晚上,就曾经召唤出的一个雪女,她却因太弱,而被恶念喂给了另一个妖力更为强悍的雪女。

抱着赎罪的心情,雪女不愿返回山上见部族的要求,晴明同意了。

毕竟,吞噬大量同族的过往,是无法掩盖的。其他妖怪会为此畏惧她,甚至千方百计找她的麻烦,更甚者,会企图吃掉她获得新的力量。雪再有自保的资本,也会有被外力所刁扰。

似乎,为了避开一种麻烦,而让自己陷入更层次的危机呢,雪女面无表情地想着。

她将自己藏在旁观的黑暗之中,尽量保持安静,不与其他式神接触,宛如那层坚不可摧的冰甲,冷漠地看着他们的喜怒哀愁。而处于包围中心的那个人,往往是她现在的主人。

哪怕晴明有着令雪女欣赏的白色长发,身穿水蓝色如天空的狩衣与风范十足的羽织,雪女还是无法对他产生任何的好感。因为白晴明的温柔与谦和如同阳光一般灼伤她的视角,加上先前追随的是黑晴明的理想,雪女始终对于非弱肉强食之外的法则难以释怀。

直到一个赏雪之夜,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局。

当其他式神出于憎恶酷寒而选择窝在温暖的屋内,雪女却早早起来,像往常一样停驻在院中观看雪景。京都的冬季自是与荒村野外的不同,人类精心修缮的住所一间紧挨着一间,不时有大户人家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宏伟建筑,但雪女最爱的还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居家小院,比如她当下所在的这一座。

身后传来并不陌生的脚步声,她却始终没有回头,待到晴明走到她身旁时,上空的雪花已无声无息降下。

“既然那么喜欢看风景,为何不外出鉴赏到更多?”晴明也没有看她一眼,而是站在原地做出询问。

想起之前并不愉快的被人驱逐的经历,雪女只是不着痕迹地皱下眉头。

毕竟契约还在生效,感觉到雪女内心的动摇,晴明一时无话,他往她的手心塞了一件物事,便转身归屋。

他的手很暖,所以触碰到雪女冰凉手指的一瞬间,雪女差点出于本能将手缩回去,直至她看清楚那个阴阳师给了她什么,原本毫无表情变化的脸上出现一丝不解。

那是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打开一看,一件精巧的短摆和服及狐狸面具出现在她的眼前。

在崭新的衣服方面,黑晴明从来没有为她费心过,他更趋向于能增长技能强度的喂食,以至于为式神收集足够多的觉醒材料后,他就再也没有花费再多的精力在他们身上。

毕竟,力量以外的因素,在他眼中无异于浪费时间,他从不关心自己的式神是什么样的,更别说毫无力量加成的新衣裳,所以觉醒后的雪女还是一直保持着原有的姿态。

被赠予礼物的瞬间,她心头难免一动,但语气却淡漠得足以冻住空气。

“无聊。”

出自她之口的词汇,不知是在形容别人,还是说她自己。

从那以后,雪女便顶着那副能成功混入人烟而完全不被察觉的皮相进行游览。她见过初春时刻的樱,盛夏之际的蝉鸣在绿油油的树叶间奏响,秋天的枫叶红得令她心烦意乱,当然,她觉得最美的还是冬之雪。往往晴明在庭院里摆下茶具的时候,总会有一个黑发朱颜身形娇小的少女安静地伴其左右。在那样轻松惬意的氛围中,雪女再次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刹那间便是永恒。

等到她意识到自己的心被日光一点点融化之时,无数秋冬已经离她而去。

她开始享受冬天淡淡的阳光照射在皮肤上的那种感觉,尽管这对于雪女一族来说是非常违和的。可当全身沐浴在那份温暖之下,她仅仅是闭上眼睛,像午后沉醉在照射中而昏昏欲睡的猫咪。

这样温暖的感觉,是不是很像一个人?

然而当时雪女并没有多想,正如她对自己的身体因长时间经受大量照射所产生的变化无动于衷一样。

不仅如此,她也渐渐习惯白发阴阳师的存在。只要看见那双毫无戾气的眼睛,她能感觉到意料之外的安心,偶尔抚摸上自己沉睡着一颗心脏的胸膛,她发现内里竟然鲜活地跳动起来。就连其他妖怪的笑容,也渐渐染上她世界的色彩。

当雪女理应进入休憩阶段的时期带来时,她依然我行我素,违背自然的规律出入那些缀满樱树的场所。

第一个发现雪女不大对劲的是晴明。他把一些灵力注入到契约当中,尽管他和黑晴明算得上是同一个人,但他毕竟不是他,所以成效的契约勉强在维持着。

一次外出归来,雪女支撑着自己走到内室,便晕倒了。

眼见负责治疗和看护同伴的萤草蹑手蹑脚为她盖上了被子,唯恐惊醒榻榻米上的病患,晴明站在门外,出于担忧,不免做出询问。“她需要多久才能有起色?”

“唔,这可不好说呀,晴明大人。”萤草怯生生地进行回答,清新的草光照耀着雪女苍白的脸,看上去增长了几分生气。“如果雪女再不回到山上向山神求药,恐怕她会消失的吧。”

翌日,晴明带着封存雪女精魄的咒符,踏入了那片千百年来无人靠近的禁地。

得到的,却是无能为力的噩耗。

“她都损毁得如此严重了,也不愿回来。”山神婆婆查看过雪女的病情,同样摇了摇头,“心中有人类的感情,对于妖怪来说真是介于幸与不幸之间,你带着她去到雪女的诞生地,算是了结回到故乡的夙愿吧。”

故事进展到这里,本该结束的,但阴阳师不肯放弃希望。他在处理要务的同时,踏访很多很多的场所,只为求得治愈雪女的方法,换来的,却只是生命时间上的拖延。

来年的冬季,他再次带着雪女回到了她诞生的那座雪山上。

重归故里并没有让雪女焕发生机,万物之灵终究无法逆天而行,阴阳师低耸下视线,以仅有的怜悯抚摸着少女的头额,一时无话。

雪女凝视着晴明几乎与前主人一模一样的眉眼,即便是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充满阴阳师面容上的,依然是有别于黑晴明的温润和担忧。

意识到力量正渐渐流失,她缺乏血色的嘴唇动了动,道出一个惊人的真相。

“我曾经向黑晴明大人宣誓效忠于他,对人类的同情也本该被封印起来,但我的心现在都不属于自己的了,这样是会遭受誓言本身严厉的惩罚的。”

一丝裂缝出现在她姣好精致的面容上。

在化为冰晶前,她对着怀抱住她的男子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衷心微笑。

“原来,被最明亮的日光所照耀着的,是这么一种感觉啊。”

鬼界之门打开后又合上。如此重复,无人能理解当中的用意。

故事结束后,讲述之人便微微阖上了眼睛,没什么,我只是喜欢听故事,但规则就是数量到达一百时门就会打开,仅此而已。

荒川也跟着沉默下去,煮酒聊怪谈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的目光从杯盏转移到青行灯和她同样冰冷的灯光上,就这么熬过了对方那短暂的休憩。

屋内静悄悄的,唯一的照明来源,便是悬挂在灯柱尽头的明灯散发出的类似于磷火的幽光。蕴含着妖力的光线看上去很冷,也很危险,让荒川不止一次思考过那是否由死者的灵魂组成,毕竟因为阴界之门的打开而死去的人,太多了。

但出于某种和青行灯不成文的协定,他很明智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作为讲故事所能提供的鉴赏回报,他将这个美丽的女妖或懦懒或清冷或危险的各种姿势收归眼底。

姑且相信青行灯这番说辞一回吧,毕竟这一次的第一百个怪谈并非由主持者来讲,也没有聚集众人的言灵力量,更没有可供吹灭的蜡烛,门,是无法打开的。

我倦了。曾一度渴望黑夜变得漫长的青行灯竟然说出了这句话。但在听过说过那么多人的故事以后,我还是能保持置身事外的态度。

比如那些女子琐碎叼扰的感情?

同样是女人,我多少会有点同情或者理解她们。青行灯带有长睫毛的眼睛睁开,随即又低下了视线,看向那盏赖以为生的明灯。但在经历过无法迎接白天到来的那个夜晚后,我的另一重身份就是妖怪。

哼,堕为妖也总比和人类扯上无聊的关联好。

那么妖和妖的感情之间呢?

……

门外,铜铃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撞击,叩响,铃声悠扬,似乎已经随风飘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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